关于《红河谷》
我与西藏有缘。自上个世纪80年代第一次进藏写生至今已有20年了,仔细算来已有18次的经历。每一次进藏都会受到皮肉之苦,同时也会留下一串串美好的记忆。西藏人说:到西藏不去阿里等于没到过西藏。阿里是我梦绕魂牵的地方。阿里的诱惑在于因路途艰辛而为勇敢者所向往;因风光壮美而为观光者所梦想;因丰厚遗迹而为学者所追寻;因神灵所在而使朝圣者止步。去年初春我终于取道南线进入阿里写生,有幸抵达了珠穆朗玛峰(大本营);岗仁波齐神山;玛旁雍措圣湖;古格王国遗址和可可西里无人区。圆了多年阿里之行的梦。阿里位于西藏的西部,与印度、泥泊尔、克什米尔地区接壤,平均海拔4500米,是世界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区,约4平方公里一个人。它是喜马拉雅山脉、冈底斯山脉、喀喇昆仑山脉和昆仑山脉相汇聚的地方,又是境内几条著名江河的发源地。这里被人称为“万山之祖、百川之源”。人们将西藏喻为世界屋脊,阿里则是世界屋脊的屋脊;人们视西藏为文化之谜,阿里则是谜中之谜了。
置身于青藏高原,让人觉得宇宙之博大,个人之渺小。当想到自己脚下踩的是海拔5000米的土地时才有了自信。其间在接受大自然对生命挑战的同时,也品尝到了地球极地提供的文化美餐。神秘古老的文化,绵延千里的雪域,相当高的海拔本身就是一种境界,人一旦达到这个境界,它就悄悄地将你的灵魂进行一次洗礼,将你的心灵进行一次净化,将你的性情进行一次陶冶。一切都在逼着你改变,逼着你扬弃……。行走于天地之间,常常能得到天人合一的感觉,那里每一片废墟,每一脸沧桑都会有一段神秘而古老的故事向你娓娓道来。总之,走进阿里,就走进世界屋脊的屋脊,走进阿里,就走进藏文化的立体空间;走进阿里就走进艺术的精神家园。
进入阿里后,我没忘记寻觅一个地方,那就是红河谷。电影《红河谷》的故事和景观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只听说红河谷在阿里,却不知具体方位。到达阿里首府狮泉河镇,在阿里的路程已走完一半,也没打听到红河谷究竟在哪里,我想南线没有,可能就在北线,北线地处可可西里边缘地带。谁知进入北线更没有可能打听到了,问过几个人也全然不知,令我很失望。20多天后我又到了返回拉萨途中必经之地日喀则,才知道电影《红河谷》的故事正是发生在日喀则地区的江孜(古称江孜宗,宗即县)。我很兴奋,从日喀则出发很快就到达江孜。江孜是一座古城,距今700多年历史,也是一座英雄城,1904西藏军民奋起反抗外国侵略者,保卫领土和主权的战争在这里达到高峰又在这里结束。来到江孜才明白,红河谷并不是具体地名,而是泛指在那场战争中抗英军民的鲜血染红的这条江孜人的母亲河谷——年楚河谷。后来被人们誉为“红河谷”。我去江孜正值当地政府筹备“西藏军民抗英百年纪念”活动。他们得知我为红河谷而来,很是欢迎,把他们掌握的有关材料和盘托出(包括当时英军入侵时随军记者写的战地日记)送给我,我心中暗喜,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江孜县城北面有座山,名叫宗山(宗山县是那场战争的热点),山上设有“西藏军民抗英纪念馆”。纪念馆里的前言这样写道:
公元1904年初,英军在上校荣赫鹏率领下从印度出发,穿越则列拉山口经亚东向西藏第三大城市地处年楚河谷的江孜宗推进。英军不断进犯的消息震惊了整个西藏,噶厦政府发布征兵命令,动员全藏百姓支应兵差反抗英军入侵本土。江孜为宗政府所在地,其宗政府设在城区最高的宗山顶上,由于驻守江孜的军队已大部分调往南面防守,加之前期交战失利后没能及时会合,因而现有兵力和武器与英军悬殊太大,四月中旬江孜失守。藏军尔后立即动员民团武装向江孜集结,对英军形成包围之势,至六月初击退英军数次,极大鼓舞了士气。可惜是,民团军缺乏严密组织和得力指挥,未能一鼓作气彻底歼灭敌人,英军再次发起功击,占领了江孜城,江孜仅存的守城军民被迫撤回至惟一的阵地宗山。英军从三面包围宗山并控制了水源和给养,而困守在宗山的军民利用筑起的围墙、房舍奋勇反击,凭着火绳枪、弓箭、大刀、长矛和抛石器等原始武装器与装备迫击炮、机枪、望远镜等精良武器的英军殊死战友斗,毙伤英军多名。英军连续几日集中炮火轰击宗山终于炸开了缺口,守卫宗山的军民竭尽全力反抗,因弹尽绝粮终不能阻击敌人,军民死伤无数,十分惨烈。最后数人跳崖自尽,致使英军占领宗山,此次战争终告失败。在持续3个月之久的江孜保卫战中,英勇的西藏军民为保卫西藏这块神圣领地,保卫家乡,英勇不屈,视死如归,曾经美丽雄伟的年楚河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百年后的今天,人们自豪而亲切地把这条英雄的河称作“红河谷”。
在江孜,我访问了抗英烈士的后代,听他们诉说前辈可歌可泣的抗英故事,参观了抗英纪念馆,触摸到西藏人当年使用过的土枪土炮,站在宗山古战场望着蜿蜒远去的年楚河,心潮难平。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以这段悲壮的历史故事为依据,创作一幅大画,就叫《红河谷》。在江孜画了一些形象写生,拍了一些资料,收集到了素材,自认为准备充分了就离开了西藏。到成都后,决定不回北京了,趁满腔热情就在成都画室里完成《红河谷》。在通读和研究了所有材料后一气画出五张草图,经反复推敲最后选定一张准备上正稿。当我把宽8米,高3米的宣纸铺上墙,又把所有的写生和照片素材摆在地上时,才发现这些素材绝大部分不适用,远不能支撑起这幅场面宏大、人物众多的画,大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不得已我又起程赶赴四川西部的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理塘县(俗称康巴)。两天后到达目的地(理塘号称“世界高城,海拔高度4200米”),因为有朋友相助,很快进入了收集创作素材的工作。曲登乡乡长泽仁扎西是老朋友,他开着那辆改装过的老“北京212”对我说:“敬老师,你的车不顶用了,还是坐我的车进去吧”。 因为山路实在太难走, 80多公里的路程,居然跑了7个多小时。曲登有“最后的游牧部落”之称,比县城海拔更高也更封闭,很少有人进来。那里的康巴汉子非常膘悍,很有力度,很入画。一到曲登,扎西乡长对我说:“敬老师咱们去找人吧。”我们骑上马直奔牧场去寻找人物形象。每到一个黑帐逢,扎西就问:“敬老师,你看这个人够不够模特”?就这样我白天在阳光下拍照片,晚上在烛光下画头像写生,十几天下来收获颇丰,心里这才有底了。带着采集到的素材,又回到成都,进行《红河谷》漫长的创作。在这幅画中我试图通过人物群像的有机组合,造成一种塑造感,力求形象个性化,环境特殊性化。将构图寓动于静中,将造形寓张于弛中,将丰富的色彩寓于单纯之中,将紧张的战争场面寓于平和的气氛之中。另外,用自己创造的肌理效果贯穿整个画面,去强化作品的时代感和战斗场面的悲壮感。
上稿后,在画室里夜以继日地画了近半年时间,加上前期准备工作,足足耗时一年。其间在创作中遇到许多障碍,有过很多苦恼,也有过快乐,可谓含辛茹苦。作品完成后,我深深地知道其间还留下了遗憾,但是还是感到欣慰,因为我未抛却在宗山上的诺言,没有辜负江孜人对我的支持和期望。同时我体验到了从有感而发到作品完成的全过程,在这过程中,经验的、教训的都属于自己的,而创作中的经验和教训都是有价值的。《红河谷》问世后,应该说是广受好评,大家都给了我很多鼓励,他们站在展厅里面对《红河谷》都会说“令人震憾”、“气势恢宏”、“有冲击力”之类的褒意之语,当然也有建议。然而我并没有因为完成了这幅作品并受到好评而兴奋,而让我兴奋的是在创作《红河谷》的过程中,真正得到的属于我的那些体验、经验和教训。在今后的创作中我会尽心尽力地把教训变成经验,用成功的经验去解决艺术上的新矛盾,翻越创作中的新障碍。